星期二, 11月 24, 2009

關於書寫

從甚麼時候開始,寫作變得這樣艱難?

離開大學之後,有好一段時間把筆放下。經過了幾個月的空白,某次想要再寫點甚麼時,竟就連一份寥寥數十字的初稿也完成不了。筆尖好幾次停留紙上,蓄勢待發,下一刻便彷彿連語言都忘記了一般,半個字也沒有。

有時候,碰巧能寫下幾句。稍為轉念,想一下東想一下西,文氣就突然中斷,消散於房間某個角落,像手裡分明抓的東西憑空不見了。隱約之間,我知道,我寫在紙上的每一句,在不久後都會被自己否定掉,總覺得看不進眼,或俗不可奈,或陳腔濫調,又或想像匱乏。結果,抹去重來多少遍,怎樣都沒辦法寫出一首。

這兩年來,我最不滿自己的部份,就是寫出來的文字片斷總隔靴搔癢。重看的時候,那張寫滿黑字的紙像一道厚實的、死灰的牆。我無法深入,因為那裡沒有空間可以深入;我也找不到任何生存的跡象--例如微暖的溫度、水份、動作--「它」就冷冰冰地存在於那裡而已,彷彿某樣廢置了的傢俱。

這是所謂沒有才能嗎?還是疏於練習?

星期六, 10月 31, 2009

在虛幻中綻開的美麗


村上春樹是我很喜歡的作家,他大部份小說都很有說服力。這份說服力是在我看了好部作品後才開花結果。不過,我近來第一次看川端康成的小說《雪國》,只就讀那麼一段,整個人便完完全全臣服其下,迷醉其中。川端的文字間彷彿有那麼一種無以言喻的魔性魅力,以平淡靜謐的氛圍,打開一條陽光以外的後巷,讓人不自覺沉浸於悲哀與美麗交織的空間之中。

《雪國》裡面,最有名的一句莫過於開首:「穿過縣境長長的隧道,便是雪國。夜空之下,一片瑩白。」有說這句話在日本幾乎無人不曉。但若要數最有名的段落,就必定是第一章描寫葉子的文字,現略引如下:

「黃昏的景色在鏡後移動著。也就是說,鏡面映現的虛象與鏡後的實物好像電影裡的叠影一樣晃動。出場人物和背景沒有任何關聯。而且人物是一種透明的幻象,景物則在夜靄中的朦朧暗流,兩者消融在一起,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徵的世界[...] 他內心反而好像隱隱地存在著一股巨大的感情激流。這自然是由於鏡中浮現出姑娘的臉的緣故。只有身影映在窗玻璃上的部份,遮住了窗外的暮景。然而景色卻在姑娘的輪廓周圍不斷地移動,使人覺得姑娘的臉也像是透明的。是不是真的透明呢?這是一種錯覺[...]這是一束從遠方投來的寒光,模模糊糊地照亮了她眼睛的周圍。她的眼睛同燈火重叠的那一瞬間,就像在夕陽的餘輝裡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。」

在川端的筆下,葉子是美麗的。她那份美麗如幻如夢,是水中花,是鏡中月,脫俗出塵,卻又撲朔迷離。葉子的身世和背景,都並未在《雪國》裡有過任何交待,而且出場也大多只到處穿插於島村和駒子的愛情故事中。縱是如此,我覺得《雪國》一半屬於駒子,一半屬於葉子,這與描述文字多少無關。

《雪國》以葉子的鏡中映現為開首,以葉子的死亡作結。葉子的美麗是虛幻的,島村著迷於那映在鏡裡、半透明的臉龐,雖然葉子本人存在於現世,但那份美麗卻不存在於現世。正因為作者隱去了葉子的身世,使她形象沒受半點俗世污染,她的美麗才告完成。這從虛幻生出的美,就正是《雪國》「淒美」美學的其中一面。